“小懒鬼怎么又赖床?”
回想起三分钟前那个人把被子一掀然后在被子下落的空隙里钻进来又毫不客气飞扑上来把他揉得乱糟糟,长谷川慎还没能从迷瞪瞪的梦境里清醒,那道熟悉的声音倒如雷贯耳直接让他差点原地一蹦三尺高。
这个人怎么又这样!?他虚着眼睛,不知道该先对上那双笑意弯弯的眼睛,还是该穿过他宽大睡衣的领口把那对晃悠着的雪白大腿看个彻底。
闻到清新的薄荷牙膏,还有晨间沐浴后的气味。明明再常见不过,却在狭小空间里额外制造出几分氤氲的暧昧。
一如既往坚持去晨训了吧,真是用功的副主力大人。
仔细一闻用的好像是自己的沐浴露。长谷川慎鼻子抽抽,都跟他讲过为了区分特意买不一样的了。这家伙,又偷偷用他的!
不对,大概并没有偷偷,而是明目张胆?
这家伙…!
藤原树看面前的人脸色风云变幻,四肢僵硬,手在床单上抓两下又自以为很不明显实则超级刻意地把身体向后挪,好像不知该如何摆放,一副想跟自己讲话又转不过头来的别扭样子。
他没忍住“噗”地笑出声,趁长谷川慎还没发作前抬手在他头顶拍拍,留下一句“再不起要迟到了哦,已经要九点了,早饭是你爱吃的玉子烧”就钻出被窝。“啪”的一声房门关闭,窗外枝梢上的小鸟倏地起飞,叽叽喳喳。
长谷川慎坐起来,觉得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那双腿从木地板上踩过又出门而去的残影。和卧室里挥之不去的人类的气味。
他视线下移,看到那本一半在床底一半露在外面的杂志,摊开的内页上穿着性感暴露服装的大胸女郎正冲他展露热情的笑容——仔细看上面似乎还有一些可疑液体。
长谷川慎脸腾得从脖子红到发顶。他手忙脚乱下床然后毫不意外摔了个脸朝地,咚的一声大到能让楼下邻居以为“诶,地震了吗?”。
房门外登时传来脚步迫近的声音,“怎么了?”
他忙不迭爬起来把那些摞在一起又往床底一推,故作镇定:“没什么,找衣服的时候滑了一下。我马上出来了。”
说完有点心虚似的补了句:“你别进来哦。”
门外的人没说什么,脚步声又远了。
吃早饭时长谷川慎一边把淡黄色的玉子烧戳个稀碎一边从厚刘海和镜框上方的缝隙里时不时偷瞄一眼桌子对面的藤原树。
半干的头发耷拉着,换了卫衣和运动长裤的藤原树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很柔软的气息,刷着手机偶尔笑一下,吃完了玉子烧又咕咚咕咚喝了一杯奶。
起身拿着餐具去厨房时藤原树忽然问:“最近的功课怎么样?顺利吗?”
长谷川慎点点头,“嘛,还行吧。一般是班级第一的样子。”
藤原树把东西往餐桌上一搁,冲过来拍长谷川慎的背:“喂喂你小子太过分了吧!这样的都只叫‘一般’那你老哥我这种成绩从来上不了两位数的笨蛋是不是该切腹自尽呀。”
长谷川慎被那几下拍得一口奶呛在喉咙里,一边咳一边想“难得这人有清晰的自我认知”。
那双手环过他脖子比了个掐住的动作。他摸摸鼻子,笨点挺好,他喜欢。
“明年一定可以考个很好的大学吧?让我想想,东大?早大?还是庆应…”藤原树一边念叨一边抬起手抚摸长谷川慎的头发,努力回忆着他脑海中为数不多有印象的好大学的名字。
手指蜷曲穿过他留得稍微有些长的头发,食指捏住微卷的发梢捻动,又顺着后脑勺上下梳理,长谷川慎感到那双手捏住自己的后颈,觉得自己像被命运扼住咽喉。
是此前数年发生在他们之间无数次的行为。指尖透过头皮传来的热度烫得他坐立难安。
长谷川慎站起来挥开藤原树的手,“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不要摸我头了吗?别把我当小孩了。”声音大且突兀。
话音落了两三秒长谷川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想转过去看一眼藤原树的表情,又只是盯着视线里的一个小点。那句“没事只要你喜欢”怎么也说不出口。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藤原树没事人一样继续说:“…考上好大学对まこっち……对慎来说应该很简单吧。”语气自然得好像长谷川慎刚刚那句话根本没讲过。
长谷川慎心抖了一下,余光看过去的是藤原树与往常无异的语气截然不符的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好的表情。有一点不可置信,有一点错愕,也有一点难过。
藤原树把杯子从叠着的盘子里拿出来又放进去,“真好啊。”
长谷川慎想起有一年藤原树因为训练跟腱拉伤没能参加全国选手权大会,夏天很热,他们俩并排趴在电视前收看比赛直播,头顶的风扇缓慢而疲惫的旋转。比赛看到一半长谷川慎侧过头去看藤原树的表情,看见他眼眶里蓄着一层水却非不让它流出来似的倔强地咬着腮帮子,眼神是与闷热潮湿的天气完全不同的明亮炽热。伤的那条腿肿得老高,他满不在乎地翘起来左摇右晃。
他又想起他们成为一家人两年多后,他国一,藤原树高三,那是他们唯一在同一所学校里的一年。因为成绩很好又不怎么与周围的同学往来,习惯独来独往、人也瘦小的他毫不意外很快就成为被孤立甚至排挤的对象。每次被揍他都不吭声也不怎么反抗——毕竟人单影只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有时实在忍不住反抗过一两次却被揍得更惨,干脆也不反抗了,结束后把灰拍干净把衣服背包理整齐,一瘸一拐回到家时会把身上的伤藏好。
那天又被堵在巷子里时他把包往地上一扔、已经习惯了似的准备迎上去,巷子口出现一道逆着光的身影。来人一边转着一根棒球棍一边三两下把人全部揍翻在地,完事后走到看起来还没反应过来默默站在一边的男孩身旁,抬起球棍往他头上来了一下:“挨打也不知道跑,笨死了。”
长谷川慎低着头,沉默着也没有要说一声感谢的意思。夕阳从身后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藤原树把胳膊搁在长谷川慎脑袋上,有一下没一下转着球棒,见他还是一副没什么波澜的样子,胳膊拿下来拍拍他的背。他捡起地上的包,把灰尘拍干净后给长谷川慎背上,“想吃棒冰吗?请你。”
长谷川慎这下倒是抬起头来看他:“可是不是前几天才吃坏了肚子吗?阿姨也说过最近还是不要吃冷的比较好。”
那根球棒毫不留情地敲上去:“小鬼不要像大人一样操心,吃还是不吃?”
金属敲击声把路过的野猫吓一跳,喵喵叫着跑开了。长谷川慎点点头,“好痛,下次可以轻一点吗?”说话声弱里弱气,惹得藤原树觉得自己刚刚犯了一桩天大的罪过,有些羞赧的心情霎时变得很柔软。
“还想有下次啊?笨蛋。”
往前走了两步见人没跟上,还在原地站着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藤原树干脆折回去牵起他一只手。
“走了。”
“还想吃点别的什么吗?”
“…草莓奶昔,还有汉堡。”
“吃得下那么多吗?嗯……那我也要草莓奶昔好了。听起来就很不错。”
那个人就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嘲笑他“喜欢女生才喜欢的东西”。长谷川慎想。一次都没有。
牵着自己的手热热的,很软和。有常年握球杆磨出来的薄茧。他悄悄握紧了一点。
哥哥是我的英雄。望着他去排队的背影,“乖乖站在这里等我哦”,藤原树走之前压了一下他的帽檐。长谷川慎扯了扯背包的带子,心里如是想道。
他怎么能让他的HERO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站在书桌前往包里塞书和文具的长谷川慎想,手上的动作机械重复着,直到一支钢笔掉到地板上的动静才使他惊醒。
“好了吗?真的要迟到了哦。”
藤原树推开半掩的房门走进来,在长谷川慎蹲下去之前先把那支笔捡了起来递给他。看到床上还有两本练习册,拿过他的书包帮他塞进去。
习惯性想帮他把包背上时动作停下了。“喏,自己再检查一下,不要忘东西了哦。”然后又出去了。
长谷川慎看着门一点点闭拢,低下头摩挲了几下那根钢笔。
藤原树看着长谷川慎在玄关换鞋的背影,想着这家伙是不是又长高了?好像比自己集训前看起来高了一点。
“你不走吗?”长谷川慎回过头来问他。
藤原树往沙发上一躺,“上午十点半才有课,还早。”
“哦。”
关上门时长谷川慎最后往里看了一眼,看见藤原树也正支起一半身体从抱枕的缝隙里看他,和他视线对上后赶紧往下一缩。
“じゃ、行ってきます。”长谷川慎说着关上门,一边往外走一边还是没忍住偷偷笑了起来。
门“咔哒”一声关上后,藤原树把自己埋在那几个抱枕里滚来滚去。
然后又翻身坐起来走到客厅的阳台,胳膊撑着脑袋往下望。楼下那个穿着深蓝色校服的男生正骑着自行车往远处去,拐过街角就消失不见了。
“笨蛋。”